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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探訪漸漸逝去的纏足人生

        2014-08-08

          最后的小腳

          

          最后的小腳

          泉港區峰尾鎮,7年前還有120多位纏足老人,而今只剩下20多位。她們很可能是泉州乃至中國最后的小腳老人。

          你知道嗎?她們有的睡覺時從不脫鞋,自制的小布袋套在腳上,就直接上床了;有的即使脫鞋睡覺,在睡前洗腳時也要把門反鎖起來,從不讓家人看到她的腳。

          她們多數已過耄耋,有的已至期頤,走1米的距離,要花上4分鐘;有的最近一個月走得最遠的距離是短短的5米;有的一輩子從沒出過村;有的甚至從沒離過家。

          她們回憶往昔,殘酷時搖頭嘆息,悲傷時掩面而泣,滿足時靜靜陶醉。38歲時就喪夫的張生娘老人,曾跪著在沙灘上掃海蠣、在野外割草,堅強養活了三個孩子。昔日的小腳,曾讓年輕時的肖娘收獲了愛情,但也讓她留下了終生的遺憾,至今她都沒能走到山上丈夫的墳前,一訴思念之情。

          她們的小腳,曾經象征著美麗與身份,只是歷史的末班車、時代的變遷改變了世人的目光,也改變了她們的內心,那種“像在動物園里一樣被圍觀”的遭遇,讓小腳甚至成了“一輩子的禁忌”。

          經歷風靡、衰退并行將消失的三寸金蓮,究竟隱藏了多少故事和秘密?我們循著一個花8年時間專注拍攝纏足老人的攝影師的腳步,走進了泉州峰尾鎮誠峰村。

          這個曾以“眾多足小”聞名的小鎮,在20世紀初期,婦女裹腳率高達95%。

          四川大學楊興梅教授說,纏足的風行,是一個時代對美的認識。人大博士馬國棟則說,女人裹腳是滿足男性病態的審美觀,社會上形成了以丑為美之風。

          究竟是美是丑,峰尾鎮的小腳老人們似乎已經不再關心,就像張生娘老人一樣,每天看著門外人來人往,一天就過去了。我們冒昧探訪她們終將逝去的纏足人生,只為記錄一段有著中國千年歷史縮影的記憶。

          探訪

          漸漸逝去的纏足人生

          

          張生娘坐在門口,看著馬路上人來人往,靜靜地度過一天

          7月30日清晨7點多,陽光照進泉港峰尾鎮誠峰村中崗路紅山邊一棟6層樓高的房子,98歲的張生娘剛剛起床不久,對著馬路的開放式房門已經完全打開,小女兒特地給她選了這樣的房間,讓她每天都可以看到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。

          擺上臉盆、舀兩碗涼水、再摻些熱水、接著扯下衣架上的毛巾,張生娘一天的第一件事——洗臉,有些用力,脖子、耳朵后面被她搓洗得發紅。一系列熟練的動作下來,她始終沒離開那把塑料椅。

          接過女兒遞來的紅茶,配著餅干,張生娘慢慢嚼著早餐?!艾F在媽媽走路必須得扶東西,出門靠拐杖?!毙∨畠褐噶酥缚吭趬堑墓照日f,熱水壺、水桶、下水管道的位置也都設在墻邊,就是為了方便媽媽洗臉。

          小女兒一邊比劃著一邊往外走,張生娘的眼睛追著女兒出門,直到女兒拐了彎,她才戀戀不舍地把目光投向門外馬路上來往的人。她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門口,塑料凳下面的一雙小腳,道盡著她的滄桑。

          跪著走出全家的生路

          纏著小腳的張生娘,沒法干體力活,只能去海邊掃海蠣殼來賣。沙灘很軟,小腳踩下去整個小腿都會陷進去,她只能用膝蓋代替腳,跪著在沙灘上移動,身后留下兩條深深的印痕,像極了車碾過的轍痕。

          6歲時,張生娘被婆婆抱來當童養媳,8歲時,在她纏腳的數月后,腳趾和腳后跟開始潰爛流膿,婆婆嘴里念叨著“不爛不小,越爛越好”,把咸菜葉貼在她腳上,說可以防止發炎。

          她害怕婆婆責罵,晚上腳疼得再厲害卻不敢哭出聲,只咬著被子偷偷嗚嗚哼著。裹腳布被纏得復雜,縫得結實,她幾次想找剪刀拆開裹腳布,卻怎么也找不到剪刀。

          成家以后,以為有了丈夫可以依靠,不料38歲那年,丈夫因病去世,養活3個孩子的重擔壓到了她肩上。那時,大兒子10歲,兩個女兒一個6歲、一個3歲。鄰居都勸她把兩個女兒送人,可她舍不得。

          為了養家,纏著小腳的張生娘,沒法干體力活,只能去海邊掃海蠣殼來賣。每天早上5點,她要步行到2公里外的海邊掃海蠣殼。沙灘很軟,小腳踩下去整個小腿都會陷進去,要用手去幫忙,才能把腳拔起來。于是,她只能用膝蓋代替腳,跪著在沙灘上移動,身后留下兩條深深的印痕,像極了車碾過的轍痕。

          劉萍珍是張生娘的大孫女,小時候,她是阿嬤的小尾巴,常跟著去海邊,“去晚了,別人會把海蠣殼掃光的”。在劉萍珍的記憶中,有一年的八月十五,月亮特別亮,阿嬤以為天快亮了,拉著睡眼惺忪的她往海邊趕,結果掃了好久海蠣殼,也沒見別人來,后來才發現是她們去得太早了?!澳菚r阿嬤每條褲子的膝蓋處總最先上補丁,阿嬤這輩子什么罪都受了”。

          “印象里,媽媽的膝蓋和腿上全是厚厚的老繭,用手一揭,就掉下一個硬殼。本該長在腳底的老繭,卻長在膝蓋上,為了養活一家人,她跪著走出全家的生路?!睆埳锏拇髢鹤踊貞?,爸爸去世后,媽媽要獨自去野外割草生火做飯,割草時小腳蹲不穩,就把袋子或紙板墊在膝蓋下,割完這處再爬到別處割,膝蓋跪疼了,就坐在地上。

          “一袋子草有60多斤,她半拖半抱地把袋子扛回家。長年累月跪著干活,讓她的膝蓋落下毛病,天氣稍有變化,膝蓋鉆心的疼。媽媽圍著家轉了一輩子,以前圍著家里生計轉,現在圍著家里幾平方的屋子轉?!?/p>

          大孫女的到來讓張生娘很開心

          阿嬤一輩子的禁忌

          大孫女說,阿嬤睡覺從不脫鞋,直接把布袋套在腳上就好了,阿嬤的腳從不讓人看,理由怕嚇到孩子?!爸挥邪职忠娺^她的腳,因為等阿嬤百年之后,爸爸要給阿嬤洗身子,遲早都要看的?!?/p>

          “媽,吃中飯了?!?1點多,小女兒端著一碗牛肉飯、一碗海蟶湯走進來。女兒攙著她坐到椅子上,看著黃澄澄的飯,張生娘平靜的臉上有了笑容,臉上的皺紋頓時成了一道道深深淺淺的溝壑。她拿起勺子舀了勺飯送進嘴里,不忘再來勺湯。十五分鐘后,飯和湯一掃而空。

          “我媽胃口和牙都不錯!”女兒邊收拾碗筷邊說,媽媽95歲時,還能做針線活,對著太陽穿針,一穿一個準,她穿的小鞋全是她自己做的。

          午飯后,張生娘興致不錯,想去門前回廊里坐著。女兒起初不愿讓她去,害怕地板滑,“我們覺得媽媽像個名貴的瓷器,可經不起摔摔打打?!钡氲綃寢岆y得主動開口要求,她同意了。

          張生娘一手扶著女兒,一手摸著墻,一步步艱難地挪向回廊。從她的房間到回廊,短短5米距離,卻是她最近一個月走得最遠的距離。門前的狗可能許久沒見她,撲上去示好,但鏈子不夠長,撲騰幾下放棄了,在離她一米外地方蹲著,靜靜地守著她。

          下午快2點,一陣爽朗的笑聲傳進來,劉萍珍來看阿嬤了?!斑@么久沒來看我??!”張生娘嗔怪著,劉萍珍撒著嬌從后面摟住她的腰,嘴里一個勁喊著“阿嬤好”。她知道張生娘可能要午睡了,麻利地從張生娘的床鋪下,翻出兩只藏藍色的小布袋。

          她拿著布袋靠近阿嬤,張生娘卻搖著頭推開她,表情突然變得嚴肅?!鞍哒`會了,她以為我要給她脫鞋子。我只想把布袋套在她腳上?!眲⑵颊湔f,阿嬤睡覺從不脫鞋,直接把布袋套在腳上就好了。布袋長15厘米,寬10厘米,底部已經被磨出了洞,洞周圍有一圈粗粗的針腳。

          “腳是阿嬤一輩子的禁忌?!睆埳锏拇髢鹤映姓J,只有他看過她的腳?!鞍哒f怕嚇到我們,從來不讓我們看?!眲⑵颊溲a充道。

          下午3點多,張生娘醒來,頭枕著左手側躺在床邊,盯著地板發愣。突然,她起身去拿靠在墻邊的掃帚,以床中心開始清掃,小腳始終懸在半空。她整個人粘在床尾,伸直胳膊去掃2米外的地方,每掃一下,就會偷偷笑一下。

          “阿嬤愛干凈,閑不住?!眲⑵颊湔f,阿嬤曾在南街經營過一個小賣部,直到她80多歲才關掉,后來隨著子女搬到了紅山邊的新居,“所以,說起阿嬤的名字,村里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”。

          如果這話傳到肖娘耳朵里,她肯定會重重地哼一聲,說句“我就沒聽說過她呀!”

          

          肖娘喜歡窩在屋里

          一輩子窩在屋也不煩

          丈夫在世時,柴米油鹽都是他買回來?,F在,一切生活用品都是子女置辦,子女買什么,她吃什么,從不挑剔。肖娘說,“我生來一副好脾氣,一輩子窩在屋也不煩?!?/p>

          93歲的肖娘住在后街一棟三層的石頭房里,沿著張生娘小賣部舊址往前走,直到一個三岔口,拐進后街,左手邊有棵半人高的小樹,旁邊就是肖娘家。

          推開粗糙的木門,伴著門的吱呀聲,肖娘在昏暗的屋里轉過頭。前一刻,她正坐在水管前,望著滴滴答答的水滴出神。

          石頭房里,她一個人住在一樓,樓上已經沒法住人了,“房子老了,快塌了”。她的房間有些擁擠,一張古眠床占去大半,床邊留下只容一人通過的過道,過道上擱著兩把椅子,肖娘在屋里來回走動,都得扶著椅背。

          她顫巍巍地站起來,把手搭在椅背上,眼睛一會低頭看看腳下的地,一會看看前方,腳慢慢往前挪。1米的距離,她花4分鐘才走完。

          肖娘左手扶著床沿,右手從床頭里摸出一把蒲扇,用扇柄敲敲頸椎,自言自語:“這桶水滴得慢,脖子都杵酸了?!辈恍枰獎e人的回應,她繼續念叨著,“太陽這么烈,我的花呀!”她重新坐下,眼睛瞅著門外,手里噗嗒噗嗒搖著扇子。

          從這個角度望出去,燦爛的陽光照射在門前花圃里的茉莉花上,陽光瀉了一地。說起纏腳,肖娘思緒飄得有些遠,她驕傲地說,以前丈夫總夸她的腳好看。丈夫常年在外跑船,她在家里織布,做飯。為了給她省腳力,丈夫在門前的空地上,用磚頭壘起一個花圃。她在花圃里種上應季青菜,省得出門買菜。丈夫在世時,柴米油鹽都是他買回來?,F在,一切生活用品都是子女置辦,子女買什么,她吃什么,從不挑剔?!拔疑鷣硪桓焙闷?,一輩子窩在屋也不煩?!?/p>

          順著她的目光望出去,花圃上搭著一架葡萄藤,三四串紫溜溜的葡萄垂下來,藤下種著一排排密密的空心菜,陽光從茂密的葡萄葉縫里點點滴滴漏下來??赡鼙魂柟饣瘟搜?,她半閉著眼睛,口中念念有詞,“下午要澆水嘍!”

          103歲的劉娘,如今根本不出門,整天在床上

          從沒把丈夫送到終點

          肖娘說,因為這雙小腳讓丈夫看中了她,但也因為這雙小腳,帶給了她最大的遺憾。她這一輩子,從沒把丈夫送到終點,年輕時出海只能送到村口,去世時下葬的那天,也只能送到山腳。

          肖娘回憶,她5歲生日那天,媽媽用熱水給她洗凈雙腳,趁腳溫熱,把大腳拇趾外的其他四趾用力往腳心拗扭,在趾間撒上明礬粉,再用布裹緊,她疼得哭喊起來。怕她亂動,纏不緊,阿嬤從后面按住她。每隔一兩天,媽媽要拆開再裹一次,一次一次慢慢加緊,直到把腳裹成一個尖,再用針線密密縫合。這段時間會持續三四個月。

          白天,她疼得沒法站立,只能躺在床上,三餐都在床上吃。晚上睡覺,她要把腳放在被子外,腳悶在被子里,像在炭火上燒一樣。夜里疼醒,又坐不起來,她就躺在床上哭。媽媽說,“小腳走路搖搖擺擺,那叫美儀美態,將來相親定聘要拿女孩的鞋樣給男方看。十分美人九分腳?!彼兰奕耸翘齑蟮氖?,只得忍著疼。

          肖娘好像想起什么,又扶著椅背,佝僂著脊梁,往床邊挪,她在床頭摸索到一個開關,“啪”一聲關掉風扇,“電費貴著嘞,怎么能忘記關呢!”又扶著床沿一步一步往回移動。她調整姿勢重新坐下,半個身子縮進藤椅里,側臉看著花圃,念叨著,“今年應該種絲瓜呀!”

          思緒又回到過去,她說,因為這雙小腳讓丈夫看中了她,但也因為這雙小腳,帶給了她最大的遺憾。她這一輩子,從沒把丈夫送到終點。丈夫生前,每次送他出海,她只能送他到村口。從村口到碼頭有1公里遠,丈夫心疼她小腳會疼,早早催她回去。她站在原地,眼巴巴看著丈夫走出村口,身影越來越模糊。

          肖娘73歲那年,丈夫去世。下葬那天,她拄著拐杖,跟著隊伍后面,勉強走到山下。丈夫的墳挖在山上,她卻沒法爬上山。

          “看著丈夫的棺木被別人抬上山,我只能坐在車里哭啊,一個勁地哭,可哭也沒辦法啊,我上不去呀!”每年清明,孩子們都上山祭拜,她也從沒去看過丈夫的墳墓,“年紀大了,孩子們也不敢背我上山?!毙つ镉蒙茸訐踝∧?,聲音有些哽咽。

          她看了眼屋頂藍白相間的塑料布,“房子雨天漏雨,兒子給房頂鋪了層塑料布?!泵佳坶g有些柔和,“守著房子花圃過了一輩子,哪天塌了哪天我就走了?!?/p>

          肖娘用扇子指了指對面荒草叢生的房子說,“以前里面住著個劉娘,年紀比我大,腳也比我大”。肖娘口中的劉娘今年已經103歲了,20多年前,她已隨著子女搬出了后街。

          

          劉娘將藍色的裹腳布纏在小腳上

          白發人送黑發人

          劉娘的曾孫女小黃發現,隨著周圍親人一個個過世,太奶奶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。劉娘一共生了7個孩子,現在還有3個,4個已經過世了。

          劉娘住在女兒家,下午5點多,劉娘半閉著眼睛,懶懶地倚在床頭,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。床邊矮柜的花瓶里插著幾枝干黃的桂花,散發著香氣,屋里只有風扇“嗡嗡”轉動的聲音。

          劉娘緩緩睜開眼睛,女兒喚她吃晚飯了。女兒把一碗鮮蝦湯放在矮柜上,把米飯遞到她手里。她雙手端著米飯,身子往前湊了湊,舀了滿滿一勺飯送進嘴里,使勁咀嚼讓她的腮幫鼓起來,動作有些僵硬,更像是完成一個慣性動作。

          “這是我媽今天第五頓飯,能吃是福?!眲⒛锏呐畠盒χf,媽媽每天早上5點起床,吃第一頓飯,早上10點,中午12點,下午3點、5點都是媽媽的飯點。在女兒的記憶中,劉娘以前只反復做著三件事:織布、做飯、帶孩子。

          “前幾年,母親還能織布消遣,這幾年,母親一年一個樣,手上沒力氣了,連織布也做不了,大多時間,就是靜靜坐在屋里閉目養神?!?/p>

          劉娘16歲嫁進黃家,白天,她踩著小碎步,裊裊婷婷得去夫家的造船廠,為工人們做飯,家和造船廠之間的路,是她走過最遠的路。晚上,她開始織布,孩子們從小都是伴著織布的“吱呀”聲睡去。劉娘一共生了7個孩子,現在還有3個,4個已經過世了。

          “白發人送黑發人?!眲⒛锏脑鴮O女小黃發現,隨著周圍親人一個個過世,太奶奶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?!奥犇棠陶f,雖然太奶奶從沒出過村口,但以前還會出門的,現在太奶奶根本不出門,整天歪在床上。

          劉娘瞇著眼睛,不聲不響在床頭坐了1小時。孫媳婦過來拿走花瓶里枯黃的桂花,插進新鮮的,她的眼皮動了動,“只有換花時,奶奶臉上的表情才有難得的松動,但也看不出喜樂。我想她是高興的吧!哪個女人不愛花呢?”

          劉娘也從不讓別人看見她的腳。在小黃眼中,“太奶奶的小腳上永遠裹著厚厚的布,有時藍色,有時黑色?!蓖砩?點多,小黃把洗腳水端進屋里就自動退出來,從外面帶上門?!班狻币宦?,小黃知道太奶奶把門從里面鎖上了。

          “太奶奶洗腳從來不讓別人幫忙。洗腳水都是第二天,太奶奶起床了,我們才進去倒的?!毙↑S說,“我們之間好像達成一種默契,從來不去探尋太奶奶小腳的秘密?!?/p>

          晚上7點多,劉娘已經進入夢鄉,張生娘則還坐在椅子上,看著暮色籠罩下來,街道沉入夜色,手里還攥著1小時前吃晚飯時,女兒遞給她擦嘴的紙巾。

          “一天過去吶!”她雙手提著椅子,腿配合著微微站立,把椅子挪向墻邊,低頭從桶里舀了兩碗涼水,再摻些熱水進去,開始和早上一樣,用力給自己洗了把臉。

          “睡啦!睡啦!”

          追尋

          在最后的小腳女人鎮,劉宗訓用8年記錄120位小腳女人

          纏足老人7年走了100個

          

          劉宗訓花了8年,記錄了120多名當地的裹腳老人

          在泉港區峰尾鎮,7年前有120多位小腳老人,留下了影像記錄;而今,這一數字只剩下20多個了。

          記錄者,是在當地開了30多年照相館的劉宗訓。8年來堅持在田間屋頭拍攝,如今皺紋爬上了他67歲的滄桑額頭。他記錄著,小腳女人曾經的美麗與身份象征,之后被逼視,如今只剩下獵奇。

          峰尾鎮,可能是泉州最后的小腳老人鎮,也是泉州最多的。

          為何是峰尾鎮?更令人費解的是,緊鄰的鐘厝與葉厝兩村罕見纏足,惠安女更是幾乎無人纏足?福建人纏足史,又從何而起,從何而終?

          大戶人家才會纏腳

          8年來,劉宗訓拍下120多位小腳老人,月牙形、竹筍形、彎弓形……

          “我拍過的東西太多了,當我看到那一雙雙的小腳,才感到如此強烈的震撼!”劉宗訓說,繡花鞋漂亮,藏在鞋里的小腳其實不好看,腳掌都畸形了,走路都搖來晃去,“可怕,太可怕了”。

          劉宗訓很小的時候,就看到母親的那雙小腳。在村人和同學的嘲笑聲中,他和母親都有著一種莫名的自卑。孩提時,他會跟母親去外婆家,五六公里路,母親要停下歇十來次,路過一座獨木橋,小腳的母親不敢走,只能爬過去。

          這不是要讓人殘疾嗎?當聽說外公在泉港山腰開商鋪,是大戶人家時,劉宗訓更不理解。

          “4歲那年,你外婆就要給我綁腳,外公很心疼,看得眼淚直掉。誰叫我們是有錢人?!蹦赣H健在時,每每被追問,都感嘆不已,那時找婆家得找媒人,找媒人得先看鞋樣大小。

          老人們心里更難受

          “心里面,母親比我更難受?!眲⒆谟柕哪赣H活了80多歲,洗腳時連兒女都避著。劉宗訓的一個好友的小腳母親在新加坡,20年前來泉探親,在機場招到人們圍觀,“就像是在動物園里一樣”。

          8年前的夏天,劉宗訓開始尋訪小腳老人。

          許多老人不愿讓人拍,“她們知道自己的腳太奇怪了,不喜歡別人的眼光”。一位老阿婆總坐在門口縫鞋,劉宗訓說明來意,阿婆立刻用手擋臉,縮到門后。幾次登門,外加阿婆子女勸說都沒用,最后他只能偷偷用長焦拍下瞬間。

          劉宗訓發現,老人們在意的,其實就是別人的眼光。有一次偷拍,被翻曬被子的阿婆發現,很生氣。劉宗訓一邊道歉,一邊給她看其他小腳老人的照片,“看到有熟人的,她就笑了”。

          120多位老人,120多張相片。最近五年來,被劉宗訓記錄的這120多位小腳老人,絕大部分都陸續去世,如今峰尾鎮的小腳老人只剩20來位。

          李煜影響了福建人

          泉港峰尾裹腳老人群體,也許能講述福建人纏足的歷史。

          泉港區政協郭民富委員說,裹腳大概興起于1000多年前的五代,李煜愛小腳,直接影響到了福建。40歲的郭民富是土生土長的泉港人,從小也見到身邊有許多裹腳的老人,奶奶就是其中一位。為研究裹腳的情況,他曾到幾個村做調查。

          郭民富分析,五代在福建有著特別的意義——唐末,三王入閩,建立閩國,而閩國恰恰是被南唐國所統一的,“如果說后主李煜的嬪妃最早裹腳,那當年同屬一國,福建人肯定會受到此風氣影響”。

          福建考古界的發現,證明福建女人裹腳的歷史,至少在宋朝已存在。

          泉州市文物保護研究中心研究員陳鵬鵬教授說,福州發現的南宋趙氏宗族貴婦黃昇墓,陪葬品中就有裹腳帶。這座墓是1975年掘出的,這條裹腳帶是福建發現最早與裹腳有關的物品。

          “黃昇的父親叫黃樸,是福州狀元,任過泉州知州兼提舉市舶司,當時福建達官貴人家室就會裹腳?!?/p>

          峰尾鎮“眾多足小”

          峰尾鎮的百年老街,曾以“眾多足小”在閩南語中形成了固定搭配。

          20世紀初,泉港峰尾、肖厝一帶婦女裹腳率達95%。到2007年統計發現,裹腳老人還有123位。

          “當纏足成為社會風氣,大家就都會跟風,這種禁錮女性的理學思想盛行于宋代,不裹腳的女子就會被恥笑?!惫窀晃瘑T說,泉港峰尾女子裹腳之風,在明清時盛行。

          婦女裹腳的現象,為何在峰尾如此普遍?背后是小鎮繁榮的經濟。

          位于福建東南沿海突出部位的峰尾,是南北水陸交通要沖,海上貿易繁忙,清光緒年間有漁船、商船100多艘;抗戰時擁有大小海運商船186艘,商人云集、商行林立,被喻為“小上?!?。

          繁華的商業經濟,讓小鎮的女子免于干活,也使得全民纏足成為可能。

          郭民富的另一個調查印證了這一推理——當地裹腳老人以劉姓、肖姓最多。原來這兩大家族,當年是峰尾、肖厝一帶做海上貿易實力最雄厚的,“男人在外賺錢,養家綽綽有余,女子不用到海邊或田里干活”。

          當然,峰尾鎮之所有還有這么多小腳老人,和她們的長壽有直接關系。峰尾是有名的長壽之鄉,如今的小腳老人也都在百歲上下,泉州其他鄉鎮的小腳老人一則少,二則可能多已作古。郭民富還說,泉港小腳女人普遍長壽,也和“忍讓成韌”的性格有關。

          惠安女為何不纏足

          在峰尾鎮,裹腳如此普遍,以至形成“纏腳村”,而在不遠的惠安惠東地區,惠安女卻都不裹腳,人稱“粗腳”。更費解的是,山腰街道的鐘厝與葉厝兩村,緊挨著峰尾鎮,也罕見裹腳。

          千百年來,峰尾鎮屬惠安縣,算是惠北地區。為何相距這么近,差別如此之大?

          “裹腳習俗是中原漢族帶入到沿海的,受影響的主要還是漢人,許多少數民族都不認同?!睂Υ擞袑iT研究的浙江省博物館工藝部主任范珮玲,對海都記者分析道。

          對于地方纏足的研究,其實在文史界屬于偏門,研究者少。浙江省博物館收藏了許多裹腳繡花鞋,50歲的范珮玲也是因為母親小時曾裹腳,才研究起這個冷門。

          范珮玲說,在一個地方風行而在別處卻不跟風的纏足現象,在浙江也有,因為很多少數民族或有基督教等宗教信仰,世代都不纏足。

          “就像泉港鐘厝,姓鐘的多為畬族,女人都不裹腳?!狈东樍嵴f,這有理論根據,畬族人多住山地邊,男人要狩獵,女人就必須干重活;畬族還留有母系社會的觀點,女人地位高,也不同于纏足的漢人。

          “惠安女也是重要的勞動力;也有人認為惠安女與閩越族或畬族有一定聯系?!比菔行潞B烽}南文化保護中心主任龔勤勤補充,宗教影響也是一大原因,葉厝不少人在清朝就已信仰基督教,所以也不裹腳。

          閑話

          馬大腳、潘金蓮、康熙帝、洪秀全、辜鴻銘……

          那些你不知道的纏足事兒

          

          那些你不知道的纏足事兒(美瑞/漫畫)

          隨著老人們老去,三寸金蓮也將最終消失。她們結束的,將不止是一個時代,還有存在千年的習慣,以及在中國歷史上綿延千年的纏足話題。

          對于即將消失的纏足,我們真的了解嗎?

          如果還停留在“封建社會對婦女的殘酷迫害”上,那我們對于纏足的認識,可能還只是皮毛之間。纏足首先是一段活生生的歷史,我們祖輩,多少人是纏足而生?文人墨客,多少人又為此謳歌?纏足女人,僅扮演被動的受害者角色嗎?多少大人物,為女人這一雙腳而大做文章?

          真正推行纏足的朝代是宋代

          “裹腳起于何時,主流觀點認為是五代?!比莺=火^研究員李義昆說,南唐后主李煜專門制六尺高金蓮臺,讓一個叫窅(音yǎo)娘的嬪妃在上面跳舞,嬪妃以帛纏足,使腳纖作新月狀。

          李后主的小老婆為討喜纏足,不料這事就沒完沒了,根本停不下來。李義昆說,這種風氣發展到元朝,纏腳成為社會地位貴賤等級的重要標志。

          民國文獻《采菲錄》記載,清朝各地還流行賽腳會,可能類似今天的選秀。以山西大同最有名,每年農歷六月初六,老太婆、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,穿各色花鞋,坐各家門口,把小腳放門檻,由男性小腳專家品評,贏的人倍有面子,家族長臉,丈夫疼愛。

          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博士生馬國棟,對海都記者剖析說:“纏足興起時只是一種愛好,到宋朝變成一種統治要求,形成習俗;當時理學和禮教到了一個高度,要求婦女‘三從四德’,深處閨中,成為推行女教的最好手段?!?/p>

          當然,并非人人纏足,通常只有富家女子才有條件。馬國棟說,纏足一開始并不要求彎弓,后世才越纏越小,越來越變態,“腳越小,越能選得好夫婿,在婆家的地位也越高?!?/p>

          皇后馬大腳和小腳的潘金蓮

          這幾百年以腳出名的兩個女人,一大一小,一個是朱元璋的老婆,一個是小說人物潘金蓮。

          元末,朱元璋從皇覺寺辭去和尚,轉行干起義,娶了馬大腳。她的大腳是不是格外大?不是,馬氏只是因為是苦出身,從小下地干活,沒纏腳,所以民間就傳為“馬大腳”。

          馬大腳當了皇后,有次在南京街頭,風吹轎簾,露出大腳。當年元宵,南京街頭出了一幅畫,一個女人赤著大腳懷抱西瓜。敏感的朱元璋看見這畫,認為是暗諷他老婆,竟降旨把那條街的人殺掉。(明代徐禎卿的筆記小說《翦勝野聞》記載)

          同樣和現在我們在電視電影中所見不同,潘金蓮出名的不是美貌,而正是三寸金蓮。

          《金瓶梅》中有這么一出,西門慶玩弄女仆宋惠蓮時,夸她的腳比潘金蓮的還小,潘金蓮的鞋子正好能套住她的鞋。宋惠蓮很自豪,但偷聽的潘金蓮哪里受得了,最終陷害了宋惠蓮和她丈夫??梢?,一雙腳也能讓女人走火入魔。

          甚至,當年的菩薩塑像也是小腳的。民國時人筆記《東鱗西爪》記載,泰山東岳廟供奉的娘娘,泥塑金身,三寸金蓮,朝拜者多制錦鞋,為娘娘壽。山東實行放足運動,才將娘娘小腳換大腳。

          他們或許能早一點結束纏足

          纏足是漢民族的習俗,但并未隨著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原而結束。

          1272年,忽必烈定都北京。蒙古女人要騎馬放牧,當然不纏腳。但當時,蒙古皇族不反對漢人纏腳,反而把玩漢族婦女的小腳,纏足繼續向纖小方向發展。

          清朝也是馬上得天下,滿族婦女崇尚大腳。順治下旨:凡以纏足女子入宮者,處以斬刑。幾年后,順治重申,抗旨纏足者,其父或夫杖八十,放逐三千里。后來康熙也重申禁令。

          和清朝實行“留發不留頭”的剃發令相比,最終沒能禁止纏腳??滴跗吣?,最終開禁。結果,一些滿族婦女也悄悄效仿纏腳。纏腳風尚,最終不可收拾。

          另一個可能提前結束纏足的人,是太平天國首領洪秀全,為驅使勞動,“令婦女不準纏足”,“任荷磚開溝,浚濠運土諸役”,促進了很小一部分人放足。

          1905年,慈禧太后頒布諭旨:“漢人婦女率多纏足,由來已久,有傷造物之和,嗣后縉紳之家,務當婉切勸導,使之家喻戶曉,以期漸除積習”。(中國知網期刊論文《纏足與反纏足考察》)

          1912年孫中山通飭全國,勸禁纏足。時尚之都上海,“天足女郎”成時髦新名詞:“學界開通到女流,金絲眼鏡自由頭。皮鞋黑襪天然足,笑彼金蓮最可羞?!?/p>

          積弊千年,實難一時放開。最終,還是在新中國成立后,才最終禁絕了纏足。

          愛小腳愛得癡迷,恨的恨得切齒

          在這場千年時尚風中,男人們是倡導者、賞玩家、記錄者。

          朱熹在福建當官時,下令轄區內所有婦女必須纏腳,目的是“以絕淫風”。他認為小腳女人不便行走,就沒法紅杏出墻。也許就是知道這個內幕,道學家程頤家的女人偏不纏腳。

          一代官商胡雪巖也是蓮癡,是位帝王級玩賞家。清朝文獻《越縵堂日記》記載,胡雪巖要求妻妾不得穿裙子,只穿襖褲,以“露出一點水紅菱似的鞋尖兒”。胡家有一套區別鞋式等級的詳細準則:“足小至三寸以內者,特許御大紅平金之鞋;四寸以內者,粉紅繡花之鞋;五寸以內,雜色之繡花鞋;五寸以外,只許穿青布鞋?!?/p>

          惠安人、著名學者辜鴻銘一大愛好就是聞腳。他曾說:“前代纏足,實非虐政,我妻子的小腳,乃我的興奮劑也?!泵慨斘乃伎萁?,他就把小腳握在手中聞一聞,頓覺“文思泉涌,下筆千言”。

          但新文化運動前后,一些思想啟蒙者將纏足恨之入骨,甚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韙。1900年,翰林蔡元培竟寫征婚啟事,以不纏足作為征婚第一條件,驚世駭俗,嚇退不少媒人。

          纏足和整容,也許本質是一樣的

          中國知網收錄的一篇論文中,四川大學楊興梅教授說,纏足風行,是一個時代的審美觀。

          他寫道,每個朝代都有流行的纏足樣式,正如現代女孩子定期換個發型一樣。就像隋唐女性以豐腴、高聳發髻、半露內衣為美,宋代女性以清雅、內秀、小腳為美,詩詞所謂“凌波微步”、“羅襪生塵”,寫的就是這種充滿想象力的步態美,也影響著后人對美的認知。

          人大博士馬國棟認為,女人裹腳是滿足男性病態的審美觀,形成以丑為美之風。但著有《纏足》的美國學者高彥頤不這么認為。她說,對女性身體審美觀的變化,永遠脫離不了社會和社會人的評判,特別是女性心甘情愿主動參與。

          浙江省博物館工藝部范珮玲對海都記者說,對時尚的追求,女性常是高度自覺參與者。如18世紀歐洲女人束腰,也被認為是男權壓迫,但緊身內衣能很好地展現性感曲線,反令許多人嘗試。

          “現代女人嘗試各種整容,隆鼻隆胸,削臉抽脂,不也是一種審美觀?”她認為,整容對身體的負面影響,不遜于纏足,只是用所謂文明方式重復著昔日對身體的約束,繼續為時尚瘋狂。

          高彥頤認為,在纏足和放足的拉鋸戰中,纏足人口最終大幅減少;并不是說纏足變成違法了,只是因為它被認為過時了,“當纏足失去文化上的尊榮與體面,其實已經死亡了,一個新的時尚潮流將代替過時的纏足”。(感謝劉宗訓為本期報道提供幫助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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